邓邓

【燎原】我用什么把你留住


陶晓东对死亡的战栗已经早到记不清时间,

确切来说是在父母去世的时候。回到家看到陶淮南趴在小沙发上,就那么满脸泪珠的睡着了。

  

他自己坐在地板上,想抽烟怕熏到淮南,最后蹲在家门口看天从黑沉沉一片,慢慢亮起光来。他第一次觉得,太阳那么亮。

  

脚被冻的已经没有知觉,他就那么席地坐了一整夜。

  

苦。陶晓东的一生其实一直都离不开这个字。即使后来生活好了,淮南有迟骋照顾了,自己遇到了汤索言。还是摆脱不掉。

  

知道自己会有一天看不见的时候,那种绝望感吞噬掉的东西太多了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,老天好像就是看不惯他,处处给他使绊子。

  

而这次噩耗,活像一鞭子抽在他身上,骨头被生生折断,他再也站不起来了。

  

陶淮南下午来了一趟,把煮好的一碗饺子给他放在门口。陶晓东没开门,等出门倒垃圾,才把饭盒拎进屋里。

  

饺子已经凉透了,他吃了两口就忍不住恶心,跑到厕所趴在马桶边呕吐,吐到酸水都止不住。

  

十二天了,一点消息都没有。他不敢想,压根不敢想,如果有那种可能,自己怎么活下去。他从来都是个胆小鬼。

  

手机电量一充满,他揣着手机又出门了。到了警局门口,小徐老远看见他匆忙跑了过来。

  

“晓东哥你怎么又来了?”

陶晓东愣愣看着小徐,他自己也不知道过来干什么。十二天他前前后后跑了不下三十趟,次次没有结果。

  

小徐瞧他不接话也没惊讶,习以为常地领着陶晓东找了个位坐。怕座位太凉还给拿了个坐垫。

  

“目前还是没有消息,但是尸体没有找到,就证明还是有希望的,”小徐安抚地拍了拍陶晓东的肩膀,“哥你也不要太悲观了,汤医生做了那么多好事,一定能平安无事的。”

  

一定能平安无事的。陶晓东闭了闭眼睛,小徐叹了口气,倒了杯茶递给陶晓东让他在手心里握着。

  

陶晓东倚着墙一动不动,像石化的雕像。他当时就不应该让汤索言过去,他的眼睛即使瞎了他也能苟延残喘地活着,但汤索言如果离开了他怎么活不下去,他就靠汤索言提着那口气活着了。

  

走的时候,汤索言跟他说,那边眼科有重大成果,他要过去一趟看看,说不定对陶晓东的眼睛就有好法子。陶淮南如果也能慢慢看见了,重新认识这世界真正的、曼妙的色彩,该是多好的事。

  

上飞机前他俩还通过视讯,汤索言喜形于色地告诉他情况非常乐观,还从兜里掏了两个小的瓷质工艺品,说在德国当地一个古董店买的,他和陶晓东一人一个,回家就摆在床头柜上。

  

陶晓东让店里师傅做了好几个拿手好菜,拿回家热好就等汤索言回来。却迟迟没等到人。把碟子放微波炉里重热时,手一抖碟子摔在地上碎了。他蹲下去收拾碎片,又被割伤了手指。

  

他心脏没来由地揪痛,好像预料到有什么事发生了,打电话给汤索言没人接,又联系一同前去德国的陈凛,打了三遍才打通。

  

“晓东,我没和索言一个航班,他那列航班好像出事了,我现在正在联系航空公司,晚点给你打电话。”

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。

  

陶晓东感觉自己有点喘不上来气,等意识过来发生什么事之后,整个身体都像被冻住了,走几步都觉得艰难。坐到车里启动车时,握着方向盘的手不住地发抖。

  

他该去哪儿,他该怎么找汤索言。出事是什么意思,汤索言会受伤吗,汤索言今天晚上还能回来吃饭吗。

  

他越想越崩溃,等红灯的时间忍不住抹眼泪,眼泪越擦越多,哭到控制不住抽噎,他难以承受这种未知的折磨。

  

他就这么等了整整十二天,从警局回到家,由于身体过于寒冷产生了呕吐感,陶晓东坐在地板上干呕了半天也没吐出东西。这几天为数不多吃的几顿饭都是陶淮南盯着他一口一口咽下去的,现在已经吐到没有东西可吐了。

  

迷迷糊糊睡了过去,通宵了几个晚上,眼皮沉重地闭上了。他第一次觉得睡觉也那么痛苦,在梦里也在想汤索言,骂自己是个大麻烦,如果当时没有缠着汤索言,现在就不会有这种事。

  

汤索言的生活是一片光明的,如果没有被他这种快半瞎的人拖累着,现在也不会生死不明。空难发生的事他都没敢和汤父汤母说,他怕老人家受不住。自己一个人藏着满腹心事,他整个人都快垮了。

  

“晓东!晓东!醒醒!”

“哥,你睁眼看看我们好不好,别吓我和小哥,我好害怕,你别这样。”

  

陶晓东隐约觉得听见大黄的声音了,还有陶淮南的哭腔。但是他睁不开眼,眼皮太沉重了。他想,怎么没有听见汤索言的声音,一转念想到了原因,更不愿睁眼了。

  

“晓东,振作一点,索言等你回家呢。”

  

又好像听见陈凛的声音了,他迫切想问陈凛汤索言人在哪。却张不开口,嗫嚅着什么也说不出,手抬起又落下,脑子嗡嗡地响着只好作罢。

  

等能睁开眼,才知道自己不吃不喝不睡作进了医院。陶淮南和迟骋俩小孩都肿着个核桃眼,一左一右坐他病房床边。

  

“哥你醒了,”迟骋说,“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,有哪里不舒服吗?”

陶晓东虚弱地摇了摇头。

  

陶淮南看不见,但也听见动静了,小嘴紧紧抿着,握着陶晓东的手也没说话。他被吓坏了,脸惨白惨白的,揉搓着陶晓东的手心还有些抽噎。

  

“言哥呢?”陶晓东问,有些费劲地清了清嗓子,“陈凛来电话没?小徐那边有情况了吗?”

  

“言哥在隔壁接受治疗呢,没什么大事,哥你放心吧。”迟骋安慰道,“飞机坠入了湖里,幸存者是在一个小岛上找到的,里面有言哥还有另外一个医生。”

  

陶晓东笑了笑,握住迟骋和陶淮南的手轻轻拍了拍,说:“好,好,好。”

  

他好像终于能放心下来了,没过一会就昏睡了过去。陶淮南陪在他哥身边默默待着,迟骋去了隔壁看还在昏迷的汤索言。陈凛坐在旁边的病床上削苹果,见到迟骋愣了一会才认出来。

  

“你是晓东的弟弟吧?”

“是。”迟骋点了点头。

  

陈凛叹了口气,“你哥现在好点了吧?这俩也是的,一醒来都问对方在哪呢。”

  

“言哥醒了吗?”

“刚刚那会醒了一阵,听见陶晓东没事又睡过去了。还没恢复过来呢,过几天应该就好了。医院那边已经请了长假,你和你哥都放心吧。

  

“有我呢,我是索言最好的兄弟,不比你哥少担心到哪去。”陈凛发自内心地笑了笑,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迟骋,“吃吧,年轻人多吃水果补充维生素。”

  

迟骋也没客气,咬了一口,苹果酸酸甜甜的。汤索言没事,一家子头顶上那块乌云也渐渐散开了,出院之后陶晓东神经也处于十分紧张的阶段,整个人粘汤索言身上一点也离不开。

  

汤索言去上个厕所,陶晓东都得在门口刷着手机等着。汤索言起先理解陶晓东初期引起的PTSD,但时间久了也没见陶晓东放松下来。他确实觉得没什么,但心疼陶晓东总是提心吊胆的,睡觉都睡不安生。

  

情人节那天,汤索言想把话说清,订了两张电影票。俩人一把年纪也不忘浪漫,看完电影之后也没开车回去,边散步边走回家。

  

到路口的时候,有一辆车闯红灯呼啸而过,地上的水花飞溅,汤索言白色衬衫的袖口脏了一块。陶晓东气的要上去理论,被汤索言拽住了。

  

“你去哪,车跑的那么快你哪能追得上,”汤索言含着笑意道,“晓东,握着我的手。”

  

陶晓东闻言有些惊讶,还有点害羞,握住汤索言的手没忍住摩挲了下:“言哥,你明天是不是就要去上班了啊?”

  

汤索言点了点头,说:“身体康复的也差不多了,我已经和医院那边请示过了。这次去德国的收获还是很大的,你和淮南的病正好也可以慢慢接手了。”

  

陶晓东咬了咬牙没吭声,他现在恨自己的这个病,恨到不想治疗,甚至产生了自卑感。听到汤索言说这些,有些逃避地别开了脸,想岔开话题。

  

“晓东。”汤索言声音沉沉的,“我想把你的眼睛治好,还有淮南。想和你一辈子好好的过,好到七老八十,等以后退休了就满世界旅游。累了就回家里休息,种种花草什么的。”

  

陶晓东感觉自己身子有点发颤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想落下来。

  

“我还想啊,你可以一直画,画到哪天实在画不动为止。画很多眼睛,画花,画我们去过的地方。”

  

“等我们以后走了,这些东西还留着,对不对?”汤索言笑着说,“多好。”

  

多好。是啊,多好。

陶晓东憋不住了,一头撞在汤索言胸膛上哭了出来。眼泪沾湿了白衬衣,汤索言拍了拍他的后背,小声哄着。

  

陶晓东不想当汤索言身上的麻烦、包袱,他想当汤索言正儿八经的爱人、家属。他感觉自己一直做不好,他给汤索言惹麻烦,害汤索言生病,他害怕了,他不知道该怎么办,但又离不开汤索言。

  

只能徒劳又绝望地抓着汤索言。可现在汤索言跟他说,你不用抓着,我一直都在这,我不走,我甚至要跟你这么好到七老八十。一辈子余下有限的时间就那么长,我都给你。

  

陶晓东从来不知道自己那么爱哭,哭了一路,回到家躺床上的时候,盯着汤索言的侧脸又忍不住哭了。

  

“你怎么那么好啊,”陶晓东哑声说。

汤索言闻言惊讶地挑了挑眉,轻弹了弹陶晓东的鼻尖:“就要跟你好。”

  

“跟我好?好一辈子?”陶晓东喃喃。

“好一辈子。”

  

汤索言亲了亲陶晓东的额头,见人乖乖闭上眼,又怜惜地亲在眼睛上。那么轻的力道上,温温地贴在上面,他说:“真漂亮。”

  

陶晓东抱紧了汤索言的腰,他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会爱到这种地步,爱到受不住,爱到爱意都要溢出来。

  

我的生命意义是什么,他想。是遇到汤索言,是跟言哥好一辈子。是好好照顾淮南,是跟大黄把纹身干的越来越大,是救更多双眼睛。

  

眼睛是珍贵的,是宝贵的,是有人会怜爱地轻轻吻一下,说,真漂亮。

这就是意义,我的全部意义。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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